仿佛一方生命的镇纸
如果觉得活得轻飘飘的,没有什么意义,那么这本书会像一个镇纸,令我们想起生命的重量。
——蔡康永(主持人,作家)
这本书令人心碎,亦极致美好。英年早逝的卡拉尼什的这部回忆录告诉我们,关于如何“生存”,“死亡”是最好的老师。
——阿图·葛文德(《最好的告别》作者)
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,是在读到189页时,保罗用轻柔而坚定的声音,清楚明白地说:“我准备好了。”
从35岁查出肺癌,到37岁离开人世,其间,保罗重返工作岗位,完成住院医生涯、获得教授资格,女儿卡迪出生,思索了死亡的意义,写下了《当呼吸化为空气》(保罗·卡拉尼什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)。那天,他躺在曾经工作过的医院里,弥留之际,他说准备好了。
保罗的妻子露西写道:“准备好了。他的意思是:准备好撤除呼吸辅助设备,准备好注射吗啡,准备好去世了。”
保罗说准备好,那就是,真的准备好了。
1977年出生的保罗·卡拉尼什,在斯坦福大学获得了英语文学和人体生物学双料学位,还在剑桥大学获得了医药哲学硕士学位,之后在耶鲁大学医学院继续深造,行医时还获得过美国神经外科医生协会最高奖。
查出肺癌之前,保罗即将获得斯坦福医学院外科教授职位并主持自己的研究室,他还有个理财计划:未来一年收入会翻六倍,即将走上人生的巅峰。然而,肺癌让这一切都来了个急刹车。
与死神狭路相逢,谁能够真的准备好了与之交手呢?
少年时读《红楼梦》,读到第十六回秦钟去世: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,只剩得一口悠悠的余气在胸上,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。那秦钟魂魄哪里肯去。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,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,又记挂着智能儿尚无下落,因此百般求告鬼判……这是少年夭亡。
千记挂,万不舍,又当如何呢?他辜负了贾母和宝玉的宠爱,他在姐姐丧期胡作非为,他少年轻狂不思来时路……当死亡来临,他一无所备,百般求告鬼判,也只得到鬼判冰冷绝望的指责:“阎王叫你三更死,谁敢留人到五更。”
前段时间读《刀锋》,读到艾略特的死亡:忽然间,耳边传来一阵仓促又愤怒的声音,我的神智瞬间清醒起来。这是死亡的呼啸,世上没别的声音更叫人敬畏。我走到床边,借着灯塔的光摸着艾略特的脉搏,他已经死了。
这是寿终正寝。
艾略特去世时已年过70。他为自己的财产去向做了分配,为自己修建了教堂以安放遗体,他皈依了宗教,并在弥留之际得到主教为他举行的临终圣餐礼……他似乎做好了一切准备,却还是为诺维玛利王妃举办的宴会受邀与否耿耿于怀。
还有余华的《活着》,写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。
嵌套的架构,充满了作为医生对生与死的冷冽旁观。对,余华也曾经是医生,只是他小说里的每一个人,似乎都没有做足死亡的准备。死亡扑面而来时,文字中的冷静犹如手术刀划过寸寸肌肤,有刀刀见血的腥味。
迎接死亡是人生来就该承受的苦难,这是既定的命运。
对于既定的命运,信念,并无太高的赢率。盲目的乐观和绝望的放弃一样,都带有焦躁不安的气息。而《当呼吸化为空气》,是一本与死神同行的书,坦然真诚,又充满力量。
肺癌确诊后,保罗的生命节奏慢了下来。他开始回望人生,10岁时居家搬迁至亚利桑那州的金曼;在母亲的影响和熏陶下读了大量文学书籍,并对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;在斯坦福大学读书时,确定人生的志向;为了成为神经外科医生,接受近乎残忍的高强度培训;与露西相爱,并步入婚姻;在行医过程中,目睹太多的人与死神相遇或擦肩,旁观生死是司空见惯事,又输于命运是覆雨翻云手。
其实,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,我对保罗,除了深深的遗憾,还有很多由衷的感动。感动于他有知心的朋友、深爱的妻子、并肩的同事,以及深爱他的家人。正是这些脉脉的温情,支撑着他,走过这一路与死神同行的时光。
在自己基本上已经确认患上肺癌之前,保罗安排了去往纽约与几位大学的老朋友度假。正是在度假时,保罗第一次把“癌症”说出口,向好友坦露心扉,坦陈了最深的担忧。
在确诊肺癌之后,面对深爱的妻子,他说“我需要你”;而他的妻子立即回应: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。”她用行动表明了对他的支持,陪他一起治疗,与他一起延展生命,而非等死,比如,生下女儿卡迪。
还有主治医生艾玛,正是她,鼓励保罗找到自己最看重的东西,并鼓励保罗重返医生的岗位且顺利毕业,拿到神经外科主治医生和教授的资格。
以及保罗的家人,他的父母、兄弟,给了他稳定的爱和陪伴。他们一起过节,照顾卡迪,共同讨论保罗的病情。“保罗坐在轮椅上,抱着卡迪。他父亲在旁边看顾。他母亲和我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。保罗给卡迪唱歌,在膝头轻轻摇晃着她。她咧嘴大笑……”
正是在这么多人、这么多爱的支持和鼓励下,保罗才有稳定的信心,与死神打交道的同时,完成工作,写下本书,拥抱所爱之人,并做足充分的准备,最终指向那句“我准备好了”。
这本书的后记是保罗的妻子露西写的,记录了保罗生命最后的时光,以及保罗去世后的一些葬礼安排。“保罗被安放进一个柳木棺椁,葬在圣克鲁斯山上一片田野的边缘,可以俯瞰太平洋和海岸线。”“保罗的坟茔朝西,越过大约八公里翠绿的山巅,与大海遥遥相望。他周围的山丘野草丛生,针叶树木繁茂,黄色大戟属植物漫山遍野。”
全书至此接近尾声,我却想起了一首顾城的《墓床》,以及顾城曾经对死亡的思索,或许这些思索很多人都有过——
“我很小的时候突然感到了死亡的空虚,人死了就要变成灰烬被涂在墙上,这是我5岁时的一个感觉,最重要的感觉就是我是要死的,我必死;我是真正的大吃一惊。这种无可奈何的宿命的恐惧感觉一直跟随着我,使我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可怕,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。我在长大,时钟在身体里走,白色的灰在生长……我想我可以再活一天,死放在明天就不用害怕,我锯木头,拉石灰,说话,不用逃跑,也不用道歉,不怕钟在身体里走,死放在明天,明天钟就会停下。一切都不用害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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